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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襄元按捺着躁动,制住就要衝出喉咙的心脏,谨小慎微地张口,慢慢的,紧紧地,如蚊蚋般,细碎地吐出几个字。 「爸,你讨厌我吗?」 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细微,还要虚弱。 郑朗之的动作稍稍一顿,甜汤的雾气燻花他的眼镜。 好久之后,他才张口,声音很轻很淡。 「怎么那样想?」 「因为,从小到大,不管我做得好或不好,你都没有说过我什么。」 就像小学有一次她打同学,还嚣张地逃学,还有她好几次让赵雅呈替她揹黑锅,又或是她没考上第一志愿,甚至考上研究所找不到指导教授的时候。 每一次每一次,那些值得挨骂的时候,爸爸总是轻描淡写,当然还包括了每一次,她希望得到爸爸鼓励的时候。 不称讚,不谩骂,就像从来就没有这个女儿一般,视若无睹,毫不在意。 如果这不是讨厌,那这是什么? 郑朗之垂着眼眸,久久没有说出半个字,气息很沉,一片死寂,彷彿默认一般,这样不动如山的反应一点一点,度秒如年地耗光了郑襄元所有的勇气。 她深吸了一口气,挺起腰桿,推开椅子站起身,把汤碗拿到流理檯下冲洗,指尖用力搓着碗里的痕跡。 早知道就不要问了。 早知道就不要问了! 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,她干嘛还要自寻其辱呢? 她早该知道,她是爸爸心头的一根刺,如果没有她,爸爸还可以好好跟mama相处好一阵子,他们可以一块儿谈天说地搞研究,他们可以畅谈未来实现理想,她的出现,就像横插的一脚完全打乱他们的生活,她活该被爸爸讨厌啊! 水龙头下的水柱喧哗了她的耳朵,也晕染她的双眼。 当水流顺着排水孔绕成一圈小漩涡,缓缓地吸纳进深不见底的下水道时,一道细碎的嗓音毫无徵兆地,混着水花鑽入她耳里。 「就算是骂你吗?」 郑襄元动作一顿,关掉水龙头,转身皱紧眉看着郑朗之,「什么?」 郑朗之不知何时放下碗,静静瞧着里头的残羹,「就算被骂,你也没关係吗?」 「对……对啊,如果我做得不好,被骂不是应该的吗。」 听闻此言,郑朗之不明所以的叹了一口气。 这是郑襄元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,见到那个总是无所不知的爸爸抚着下巴,声音竟带着一丝困扰。 他皱着眉问,「这样不勉强吗?」 「……什么意思?」 「你妈离开前交代我,千万不要勉强你,说你个性太差,勉强你你早晚去混帮派。」 「……」 「当然有浮夸成分,不过,每个人耐受度不同,勉强二字很难定义。所以挨骂对你来说,不勉强?」 「……倒也不是,如果用字遣词太激烈,就是,我,可能还是,会挺难过的?」 这回郑朗之眼里带上一丝无奈,就像每一次研究生答了个模稜两可的答案,他总会蹙眉,摆明是在问,所以这挨骂的份量,到底要如何? 郑襄元莫名就懂了爸爸长久以来的烦恼。 话说重了怕她难过肾上腺素过剩做傻事,说轻了又怕她马耳东风不当一回事,一次两次说不出口,就乾脆不说了。 ……这是什么?还勉强的额度呢,真要定义单位又是什么,牛顿吗? 这种事是可以搞得这么理工这么学术的吗? 好严谨啊,郑院士。 心头有个封尘已久的东西缓缓晕开。 郑朗之研究之所以做得好,除了擅长除错外,还包括他从来不会无视自己的失误,即便学生当眾与他争辩,他也不曾囿于顏面恼羞成怒,整个人教学相长得很。 如今就算面对的是自家女儿,稍嫌不自在了些,也不至于让他性情大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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