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(共10册)_第二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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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二章 (第11/11页)

见得徐夫人所托非人。同时,这张铸剑淬毒的方子,在太子丹来说,必是异常重视的,也许正梦寐以求,日夜盼望,谁知在个不相干的人手中搁置了,岂不是太对不起太子丹?

    再进一步说,这张方子如果失落在外,辗转归入穷兵黩武的暴君,或者任何凶残嗜杀的权势人物手中,那真是贻毒天下,后果何堪设想?

    一层层剖析到此,荆轲汗下如雨,以不胜惶恐的声音说道:“荆某愚昧,险铸大错,幸亏转请田先生代交,不虞差失。否则——”他觉得不必再说下去了。唯有俯伏在地,表示谢罪。

    “你也不必自责太甚。不过,你倒真的是辜负了徐夫人的盛意。试想,太子丹求了好久,没有到手;徐夫人跟你一面之交,便慨然以此托付,虽说是转交他人,其实是拿这不传之秘的方子赠给你——就凭这张方子,荆兄,你已为燕国建一大功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荆轲微露心事,“虽有效劳之心,其奈寸功未建,万万不敢承受田先生的说法。”

    田光自然懂得他的意思,极深沉地点一点头,徐徐答道:“何以我说,若高渐离不能把你追回来,我必转请鞠太傅发兵追索?就因为我是燕国人,为燕国谋,决不肯让足下为他国所用。只要你在燕国,必有大用的机会,何愁不能建功?”

    田光对他是怎么样的看重,荆轲从他这番话中已完全了解了。但是,越是如此,他越不肯有任何肯定的表示。因为,他觉得别人对他的要求太高了,责任太重了;如果不能尽如人意,必然引起别人加倍的失望,那还不如事先慎重些的好。于是,他保持沉默。

    田光起初有些失望,他原期待着荆轲会自陈抱负,发抒见解,使他能对这位他所爱重的名士,获得更多的了解。但转念想到,这正是荆轲深沉的地方。百余年来,列国由贵族当权,转而为平民论政,奇才异能之士,层见叠出,那都是由于优礼供养、虚心求教的结果——期待着荆轲会侃侃而谈,企图争取他人的垂青,根本便是错误的想法。果然如此,荆轲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于是,他觉得有句实话,必须跟荆轲说明:“荆兄,承你委托,要我把徐夫人这方竹简转呈敝国太子,只怕未能达成使命。”

    “噢。”荆轲探索着说,“乞道其故。”

    “只因我与太子,从未见过。”

    这倒是颇出荆轲意外的。“不是说贵国太子礼贤下士,极其看重人才的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这话不假。”

    “然则国有大贤,太子怎倒不来请教呢?”

    “问得是!”田光深深点头,“然而‘大贤’之称,实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“田先生,你莫谦虚。”荆轲想了一下,又说,“谬承错爱,实有知遇之感。今日聆教,言不及私。田先生的错爱,无非为贵国设想,采及葑菲,就这一片公忠体国的苦心,难道还不足以见其贤?”

    这是恭维,但也说透了田光的心事。于是白发皤然的老人激动了,“荆兄!”他的嘴唇翕动着,眼睛下面的肌rou不住动弹,仿佛不能控制自己似的,“我,我跟你说句实话,我也跟你一样,耻于自荐。然而,生为燕国之人,死为燕国之鬼,苟利于国,生死以之——耿耿寸心,并不因太子未曾下顾而有所更改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田先生。”荆轲的声音,有着不胜低徊和惭愧的意味;他想到卫国的君王,不能采纳他的献议,因而远走天涯,以求明主,这跟田光无私的精忠,相去实在太远了。

    “哎,不必谈我了。”田光宕开一句,换个话题,“听说荆兄在榆次,曾与盖聂论剑?”

    榆次之事,他怎会知道?荆轲心里奇怪,却未追问,只平静地点一点头。

    “又听说荆兄的高论,为满座所折服,唯独盖聂,似有不服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荆轲坦然承认,“心口两皆不服。”

    “然则荆兄自论,论剑,与盖聂的高下如何?”

    这话使荆轲不太佩服,他大声答道:“荆某非劈刺之士!”

    “噢!”田光倏然动容,面有惭色,“这倒是我失言了。”

    就这时候,田家的僮仆来向主人报告,酒食已准备妥当。荆轲一听,不等田光留客,当时声明,已与武平有约共饮,随即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田光也不坚留,只请稍待。进去转得一转,回出来送客。送到门口,从腰际取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,递给荆轲,同时随随便便地说了句:“且请收下,聊供客中所需。”

    显然的,那是一包黄金。荆轲觉得受之有愧,但不受则根本无法在燕市立足,更谈不到有所表现或效劳,因而称一声谢,坦然接受。

    就凭这布包中的两镒黄金,荆轲在燕市作了一个从容闲住的打算。他经常与武平及高渐离在闹市高歌痛饮,也经常在秦楼楚馆浅斟低唱,而就在这类似乎信陵君醇酒妇人的失意生活中,培养出一段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情,和开阖排荡、鼓动风云的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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